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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钟《征途集》|在故乡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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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2-2-28 00:13:51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激流中

1919年春,我考入永宁中学堂,当时19岁,比其他同学都大,但由于我在家读了几年古书,古文功底和知识高他们一筹,颇得师生赞赏。可在父亲眼里我还是孩子,“学海无涯”呀,“逆水行舟”呀,“尊师如父”呀,“爱友如兄”呀,总是在耳旁“嗡嗡”响。

杨庶堪(前排居中)、向楚(前排右起第一人)叙永中学堂师生照(翻拍自叙永木雕石刻博物馆展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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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宁中学成立于清末(1906年),是清政府迫于国内外压力,“废除科举,创办新学”的产物。首任监督(校长)李维汉是前清秀才,思想并不保守,聘请革命党人杨庶堪向楚等来校执教。杨向二位学识颇深,教学有方,解放学生于八股禁锢,输注新的科学文化。建校初期,邹容、章太炎、顾炎武等人的论述和所办的刊物《革命军》等就在校内暗中流传,民族民主革命气氛很浓。1907年革命党人武装推翻清王朝的“永宁首义”,永宁中学起了很重要的作用。那时我还小,但听大人们讲革命党熊克武、杨维、黄方、赵铁桥在离城40华里的乡下黄方家里制造炸弹,所用的化学药剂和器具就是杨庶堪从永宁中学堂试验室拿出来的。
一中盘谷楼前,李盘谷(即李维汉)塑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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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中沧白楼前,杨沧白(即杨庶堪)塑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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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宁中学堂从成立时起就有革命传统,也培养出一批有用之才,参加过广州起义,后来在广东就义的陆更夫就是永宁中学的毕业生。
考入中学堂也未能安心读书,中国正处在大动荡,大阵痛之中。袁世凯死了之后,北洋政府变本加厉开门揖盗,向日本出卖主权。日本军队、日本各式各样“团体”“会社”、日本货、日本人,像潮水似的涌进中国。翘着两撇小胡的“仁丹”广告随处可见,日本货物充斥市场。就连叙永这样边远小城,货架上也摆满了“阴丹士林布”,大美人香皂,资生堂雪花膏。人们在摇头叹气:民族工业日益凋敝,中华民族何以振兴?

一中思源亭旁的陆更夫塑像。在更夫楼前,也立有陆更夫塑像。(照片来自于“叙永一中”公众号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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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人震惊丧气的消息接二连三:汉冶平矿中国人无权开采,只能听从日本人的摆布;日本要向中国政界派“顾问”了,而且军队、警政、财政、乃至海关都要派;在巴黎和会上日本人坚持“二十一条”不平等条约,还要把战败国德国在山东的租界转让给他们。中国人忍无可忍了,上街游行示威,全国通电,向北洋政府施加压力,让参加巴黎和会的代表寸权不让。
谁也无心上课,天天注视巴黎和会的动向。当时梁启超出国讲学,正滞留巴黎。他每天都向国内通报消息:
日本代表态度强硬,扬言不满足要求即退出和会,单独和德国媾和。,
英法代表附炎趋势,和日本沆瀣一气,同意日本的强盗要求。
中国代表态度暧昧,斗争不力。
各家报纸都以触目惊心的大标题标出:“山东问题最后五分钟,生死呼吸之顷,政府人民须坚持到底!”事急矣,势危矣,山东问题已濒生死关头,政府如让步屈服,则吾国民不承认政府之所为。”
给大家读报的同学大声疾呼:“同学们,我们行动起来,阻止巴黎和会代表断送山东权益!”有的同学声泪俱下地说:“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关头,断头流血,中国主权不能丢。”
同学们义愤激动,课堂上停止讲课,师生共同斥责北洋政府卖国政策,抗议日本帝国主义的强盗行径。操场上和寝室里也仨一群俩一伙议论纷纷。学校刚修好一座会堂,每天都有学生自编自演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文明戏演出,或是举行同样内容的讲演会。
学校后门外有一条小石板路,上学放学我都从这里走。路旁有一条小溪,九曲十八湾,故名“九曲溪”。溪水终日潺潺流淌,清澈照人,鱼虾可见。岸边有块小空地,绿草如茵,修竹滴翠,小桥亭榭,点缀其间,环境幽美而宁静,是个温习功课的好去处。平时走到这里都要屏气敛声,唯恐影响别人学习。那几天这里也充满不安和激愤,大声讨论争辩。我感到:中国到处布满了干柴,只要有颗火星就会燃起熊熊烈火。
九曲溪出水口,九曲十八湾,故名,拍摄于一中铁索桥附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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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星终于落在干柴上。5月上旬的一天,我刚到学校就发现同学们匆匆忙忙在准备什么。学生会的一位同学站在操场高台大声讲话,声音有些哽咽:“巴黎和会结束了,政府准备在卖国条约上签字。国要亡了,同学们行动起来吧,北京学生已经走上街头了。”
原来,5月4日,北京学生为了制止北京政府在巴黎和约上签字,结队上街,游行示威,这就是在中国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五四运动。他们高喊“外争国权,内惩国贼”的口号,举着“卖国四大金刚立即处死”的横幅,后面是为“卖国四大金刚”曹汝霖、章宗祥、陆宗舆等写的“挽联”,声势浩大,怒不可遏。还有这样一幅标语:“中国国土可以征服不可断送,中国人民可以杀戮不可低头。”道出一个又穷又弱、政府腐败无能的国家人民,雪耻无力、屈服不甘的万般无奈心情,看了揪心,也激人奋起。
紧接着5月7日国耻纪念日也到了。四年前这一天,是日本逼袁世凯签署“二十一条”发出最后通牒的日子,全国人民把这天作为国耻纪念日,以期知耻而后后振兴。新仇旧恨合在一起,那年的群众爱国运动格外广泛,深入,持久。
叙永也汇入这革命的洪流。像北京一样, 也是学生走在前头。叙永中学成立运动委员会,大家很快就分了工。由义愤而燃烧起来的热情,谁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自谦客气,派到头上二话不说就忙碌起来。我被选为宣传委员,负责带领同学上街讲演,撒传单,贴标语。我刚向同学们说需要十几人参加宣传组,具体工作还没谈,举手报名的就大大超额。
我开始担心同学们没有在大庭广众前讲话的经验,容易紧张,讲起来不生动,其实不然。他们表达的是久积心头对北洋政府的愤怒,对国家的忧虑,对日本强盗的仇恨,情真意切,十分感人。有位同学平时像个姑娘,一说话就低头脸红,讲演时却高昂着头,挥舞手臂,历数北洋政府卖国丑行,日本和英法对中国的掠夺蹂躏,说到动情处他痛苦失声,听的人也跟着潸然泪下。一处讲完,我向他说:“太好了,想不到今天你变了一个人!”
“现在哑巴都会憋出话来,何况我不是哑巴!”说完,他换个地方又讲开了。
我的口才在学校小有名气,让我负责宣传也有这个原因。那天我从西城讲到东城,又从东城讲回来,口干舌燥,疲惫不堪,但很兴奋。不少人听了我们讲演投入了游行示威的行列。抵制日货也是我们讲演的内容之一。效果也不错,商店全部收起日本货,有的还堆在门口焚烧,人心大快,围着鼓掌。
那几天,叙永比闹同志军、辛亥革命、支极护国军时更激动,更热烈,工农商学各界的游行队伍来来往往,浩浩荡荡,秩序井然地从上下两桥通过。满城摇着“外争国权,内惩国贼”的红绿纸旗,喊着“取消二十一条!”“还我山东权益!”“拒绝和约签字”的口号,此起彼伏,一阵高过一阵,终日不绝。爱国歌声也不绝于耳。我至今还能记起歌词:

決決哉我中华,最大洲最大国,二十二行省为一家。物产腴沃甲大地,天府雄国言非夸。君不见,英日区区三岛尚崛起,况乃堂肴我中华,结我团体,振我精神,二十世纪新世界,雄飞宇内畴与伦!可爱哉我国民,可爱哉我国民。

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过去了,叙永又平静下来,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,一切恢复了故态。大美人香皂,资生堂雪花膏又摆上柜台,永宁河两岸照样一面是花天酒地,,一面是流离失所。北洋政府虽然没敢在巴黎和约上签字,但卖国行为并未停止,各派军阀不是投英就是投日,仰洋人鼻息欺压自己同胞,相互勾心斗角,尔虞我诈,闹得国无宁日。五四运动给我带来的希望破灭,苦闷、彷徨又袭扰着我。那时根本不懂革命道路的曲折艰难,发展不可能一帆风顺。
1986年,傅钟将军给叙永一中全体师生员工的信(文字资料来源于叙永一中建校八十五周年纪特刊1902-198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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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父亲看到我情绪的变化,有一天和我说:“19岁了,婚姻大事应该考虑了。”
当时的青年最怕包办婚姻,我听了心里一急,赶忙说:
“不,我根本没想这事。”
“那整天愁眉苦脸做啥子?”
“别误会,可不是为这。”
“为这也罢,不为这也罢,反正19岁了,也该办了。莫慌,听我讲完,包办婚姻我也反对,我不强作主张,古宋刘家有个女娃,你去见见面,你看要得,就定下来,要不得就算了。”
我仍然没有点头,这种作法总觉得别扭。
“我已经答应人家了,去还是要去的,你看不行就作罢,也算有个交待,我不能言而无信呀!”
忽然想起昨天有人坐滑竿来,家人背着我议论半天,大概是为这件事,而且父亲答应了人家相亲。
父亲一向把“信”看得很重,不去应付一下恐怕不行。去一趟吧,反正有言在先,大主意我拿。这个“信”父亲也会遵守的。
这姑娘就是刘筱圃,后来成了我的妻子。她家在古宋是个大户,一年收三百石租谷,家里有二三十口人,也是诗书门第。刘小圃当时正在成都女校读书,见过世面,落落大方,谈吐不俗。她剪着短发,上身穿蛋青半袖中式袄,下着黑色褶裙、长统白袜,显得文静秀气。哥哥是同盟会党员,对她有良好的影响,她从小向往革命,立志为中国妇女解放事业献身。她在成都学成后回县。先在女校当教员,后任校长。
傅钟与夫人刘筱圃,儿子傅晓钟,女儿傅乐乐,1946年摄(来源于百度百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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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俩谈得很融洽,志趣爱好相近,话题说不完,有点相见恨晚。后来,我们见面机会不多,书信来往却不少,彼此更加了解。有次我问她:
“你家是大户,我们可是小家,门不当户不对呀。”
她笑了,回答说,我家的情况,他们在我们见面之前就做过调查,结论是:家道一般,人品上等,她这才同意和我见面。她也是有条件地同意这种方式的。
和刘小圃的相识没有减轻我内心的苦闷,倒是有了一位知心人,同情者。我们每次相遇都议论时事,抒发心里的不平,也讨论青年人责任。有次我们谈到中国为什么衰落,而列强为什么强盛,若能出去看看就好了。她忽然说可以去法国勤工俭学,边做工边学,家里也不用出钱,或许是个出国办法。蔡元培、李石曾、吴玉章等人组织中国学生赴法勤工俭学,已经去了几批,其中四川省青年不少,叙永有黄丽秋、黄渊,古蔺有李蓝。对此我有耳闻,但没细想。经她提起,我跃跃欲试,回家就和父亲讲了。
电视剧《我们的法兰西岁月》中赴法勤工俭学的傅钟(截图自第七集38:14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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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站up主“啊垣”对傅钟的评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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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去法国留洋?钱呢?父亲一向实际,首先想到钱。
“勤工俭学,不用拿学费的。”
“跨洋了,就是路费也得几百大洋,家里拿得出?还是在家念完中学再讲吧!”
家里是拿不出这笔钱,于是我给在重庆供职的哥哥写信,讲了心情和打算,请他支援。他很快回信答应我的要求。并说他满腔热情出来想干一番事情,但政府腐败,报国无门,应该到外边看看人家怎么搞的”。
他在重庆为我筹备了三百块大洋,等我路经重庆时带上。
我告诉父亲时,他默默无语,动手给我打点行装,加了两个菜,破例让我喝杯酒。
自从继母给我们生了弟妹之后,人口增多,生活日益困难,吃穿用都在我和姐姐身上节省,虽在自家,也有寄人篱下之感,因此,我总想早日离开。可一旦真的要离开,心里也还有些酸楚。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。度过了童年和少年。它给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,给了我许多有用的知识。
“现在不是‘父母在,不远游’的时候,那就志在四方吧,好自为之。”爸爸说着顿了一下,“这些年……这些年……算了,不讲了。”他眼睛湿润了,似乎要说些自责的话,但终于没有出口。
图:傅钟将军1981年《题赠叙永》。“离家何太久,离乡何太长”(文字资料来源于《叙永一中建校八十五周年纪念特刊1902-1985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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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家那天全家人送我上码头,大姐还非要上船送我到重庆不可。船开了。爸爸带着家人站在岸上向我招手,影子渐渐模糊了。铁炉滩远去了,上下桥不见了,老龙岩的白塔隐没了,流沙悬练被山挡住了……只有“红崖”仍高高耸立,然而船在河谷中一转弯,它也在眼中消逝了。
故乡的人,故乡的山和水,再见何时!

 

注:文字资料整理自傅钟《征途集》,上海文艺出版社,1993年。

傅钟将军在《征途集》中对故乡的回忆集中在《在故乡》章节,章节分为三部分:我的家、风雨少年、激流中,本公众号专门整理,分为(一)(二)(三)部分。如有疏漏,敬请告知。

傅钟《征途集》|在故乡(一)

傅钟《征途集》|在故乡(二)

...  The End  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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