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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钟《征途集》|在故乡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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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2-2-28 00:06:51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我出生于1900年,和本世纪同龄,亲身感受到了清末民初中国人民的深重苦难,也曾为寻求救国之道赴法勤工俭学6年,又去苏联学习4年,回国后投身为民族解放事业而浴血苦战的人民军队。88个春秋过去了,有些记忆由于时光的冲刷变得模模糊糊,然而又有些记忆由于冲去浮尘而愈发鲜明醒目,每次想起都激动不已,不写不快。

 

我的家

1900年是清光绪二十六年,这年农历六月初二日,我生于四川省叙永县城。当时叙永称永宁,永宁州府衙门就设在城里。永宁州辖川南三县(永宁古宋、古蔺),是川南的政治、文化中心,云贵川水陆交通要道,川盐南运,云货北销,客商往来,莫不经此。城廓在川南各县中是比较大的,仅东门湾子至王公祠那条街就顺着地势蜿蜒5里之遥。市面倒也热闹,商店作坊,鳞次栉比,各种招牌参差满目,酒幡茶幌,随风摆荡,乡音十足的叫卖声一阵高过一阵,在川南山区也算得上繁华商埠了。

图:东外长街,拍摄于2021年2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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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宁河由南向北穿城而过,把小城一分为二。河东为土城,清顺治年间划归贵州省管辖,也叫贵城;河西为石城,归四川省管辖,也叫川城。这样的行政区划分于官于民都很不便,后来就全划给四川省了。

城里有一带碧水,城外有万峰斗奇的红崖山,再加上其他几处名胜古迹,风景不俗,远近闻名。

图:叙永丹山,来源于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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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祖籍是江西省新淦县。明朝嘉靖年间移民“填川”,华东各省都有数量可观的人被迫入川。祖籍难忘,一代又一代让孩子熟背自己的根在何方。我清楚地记得小伙伴们在父母面前,闭上眼睛吃力地背诵着:“我是X省x府X县x村x街人。”背对了赏个铜板,背错了一顿申斥。我家大人并不强求我这样做,引来小伙伴的羡慕,其实我还羡慕他们手中的铜板。经过祖先们茹苦含辛、赤手空拳地开拓,到我父亲这辈已经是书香门第了,有房有地,子女都受良好教育。生活算不上好,却也比下有余,不为吃穿发愁。住的是单门独院。有东西厢房,正房上还有个小阁楼。天井不大,条石铺地,四周有十几盆花,四季都有花开。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石凿的石槽,里面养着几尾雍容华贵、优哉游哉的大金鱼。我围着它转,问这问那,忘了吃饭,常常问得大人发烦,挨巴掌。

图:傅钟故居所在地,Google earth截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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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:傅钟故居,拍摄于2020年暑假。第一次拜访傅钟故居是在2014年高一时候,位于布店街一条不容易发现的小巷子里面,听说这里以后会修建傅钟纪念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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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傅锡卿参加过当时的科举制,进过州学,读了不少古书,也经府试,但他作不来死板的八股文,没考上秀才。后来听说广元有个桑蚕学校,就去那里读书,立志实业救国。毕业后返回叙永,也办了个桑蚕传习所,传播桑蚕之道,以求造福故里。他负担一家生计,终日忙碌,除了在西郊万寿寺桑蚕传习所教书外,也时常下乡看看,因有几亩薄田租给人家。租子虽然不多,但对我们这个家来说也不是可有可无的。回到家里还要教我兄弟谈书。他进过官学,古文根基很好,教我们游刃有余。他威严多于慈爱,要求也很高,总是恨铁不成钢。七八岁时就让我死啃“四书”,十岁就学“五经”,要逐字逐句背诵,根本不解其意,好不枯燥,我们常常偷着往街上跑。出门往左一拐就是永宁河岸,非常热闹,耍猴的,演布袋戏的,吹糖人的,卖“哔嘣”的,新鲜东西很多,开心得很。但被父亲看见可要乐极生悲,重则几记戒尺,轻则一通“业精于勤,荒于嬉”、“少壮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”、“一寸光阴一寸金,寸金难买寸光阴”的教诲。对此我们很服气,他自己就用“为人正直,治学勤奋的信条律己。工作治学兢兢业业,毫不松懈,似乎他小时候也不耍。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,阅历和理解力的增强,死啃的那些线装书还真得益不浅。

图:永宁河畔修起的护栏,似乎让人们与永宁河的距离拉远了些。曾经的“永岸”码头,留下的痕迹并不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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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吴氏,理所当然地操持家务。父亲在家时间不多,就是在家,伸手干家务,也是有失一家之主的身分的。母亲一天到晚手脚不闲,买菜做饭,洗洗涮涮,全家的单夹棉衣也都要她来做。也许是劳累过度,从我记事时起她身体就很弱,消瘦白皙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病色。她性情温和慈祥,从不打骂我们。甚至也不大声阿叱,我们做错了事,她顶多蹙蹙眉,叹口气。说也怪,这很管用,不啻父亲的戒尺。看着妈妈痛心的样子,我们心里就难过,就千方百计让妈妈高兴。妈妈也出身于诗书门第,知书识礼,每晚都做着针线活,对着昏暗的油灯,口里教我们唐诗。我在三岁时就能熟背床前明月光、“春眠不觉晓、“白日依山尽”、“红豆生南国”...等十几首五言绝句。家里来客,总让我当众表演,引来客人阵阵掌声:“好娃儿!”“有出息。”每当这时,妈妈脸上总浮出甜蜜的笑容。我也高兴,我最爱看妈妈笑。她是受封建文化熏陶的,但思想不古板,她的脚比一般妇女要大,是缠足后放开的。据说,戊戌变法时,她接受维新思想,拥护男女平等、女子上学,女子天然足等等,颇受邻居亲戚的讥笑,但她不管不顾,我行我素。

哥哥叫傅文鳞,后改傅文(我原名钟麟,后去掉麟字),比我大4岁。我俩感情很好,学在起,耍在一起,他干什么我都跟着,像他的影子。他也从不讨厌我,是我的小保护人,有人欺侮我,他总是挺身护着,有时甚至自不量力。有次我被一个比他还大的孩子打了一巴掌。他脸红脖子粗和人家拼命,闹得鼻青脸肿。不过他为自己从没和别人红过脸。他常常偷闲带我东跑西串,最爱去的城东的营盘山,离城不远,出城就到,站在山顶俯瞰山麓,田间阡陌纵横,农舍炊烟缕缕,小桥下流水粼粼,一派田园风光。哥哥喜欢这些,常常看着发呆。我喜欢在草丛中捉些蚂蚱、蝈蝈、蟋蟀。也爱听哥哥坐在草地上讲“黑猪洞“锁龙桥的故事。不外乎黑猪精,孽龙妖为害人民,作恶多端,触怒玉帝,派天神下凡,镇黑猪于山洞,锁孽龙于桥栏,于是风调雨顺,人民康泰。天灾人祸连年,痛苦不堪的人们借以画饼充饥而已,但我那时听得津津有味,无忧无虑的心灵上蒙上些阴影,除书本和游戏之外,知道人间尚有疾苦事。

图:中央红军长征叙永革命纪念地“营盘山上橘子红”,颜林老师摄影截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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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两个姐姐,相处也不错。

1909年母亲去世是我一生中受到的头一个重大打击。虽然只9岁,但一下子大了许多。母亲体质本来就弱,加上终年劳累,终于支撑不住,卧床不起了。弥留之际,一会儿拉着哥哥和我的手,一会儿拉着姐姐们的手,看看这个,看看那个,眼里含着泪,断断续续地说“今后学着自立,自强……多靠自己……听爸爸的话....”又和爸爸说:“我就不放心他兄弟姐妹....她看见爸爸点了头,才停止了呼吸,离开我们。

不久,我就懂了,母亲的简短遗言不是多余的。俗话说:“有后娘就有后爸”,父亲续弦之后虽然没有像继母那样对我们冷若冰霜,但感情大不如前,确确实实我们要“自立”、“自强,“靠自己了。我和哥哥更加形影不离,相依为命。

注:原文整理来自于傅钟将军《征途集》,上海文艺出版社,1993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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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2-3-21 23:48:10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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