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元蓉：我家的丝瓜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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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我家虽在城里，门前却曾有一大片丝瓜园，那是奶奶创造的杰作。

    记得儿时，一到开春，奶奶就会从墙上取下一个干丝瓜，抖出里面的籽儿埋进土里，等瓜秧长出来后，便成排成行遍植园中。瓜秧迎着春风日日疯长，像守卫这片土地的卫兵一样有序地站立，没过多久就牵出了瓜藤，奶奶喜滋滋带着我们给丝瓜搭竹架，一苗一根，最后联成一个大架子。奶奶说：“竹架搭得好，丝瓜才结得多。瓜藤在竹架上充分吸收阳光养份，藤叶才能粗壮开花多，花开多才结瓜多”。我们人小不懂这些，只感到好玩。以后，奶奶天天在丝瓜园忙活，我们也天天跟着奶奶去丝瓜园玩耍。看着看着，丝瓜藤就爬满了瓜架，大片大片青绿的叶子从藤节中长出，一片、二片、三片，由嫩黄到青绿，由青绿到碧绿，茂密地搭起了绿色帐蓬。肥大的叶子大的如成人巴掌那么大，小的也有孩童手掌那么大，形状优雅，像翡翠般有模有型，如一把把扇儿挂在藤蔓上。一个清晨，我照例去丝瓜园转悠，不知怎的，见一朵朵丝瓜花不知何时已经展开了笑脸，黄亮亮的一片，好活泼好俏皮地缀满瓜架，迎着晨风无拘无束地笑着，风儿一吹，满架花叶摇摆，像轻唱着一首田园晨曲，细品之下，还能闻出丝瓜花的香气。我兴奋地审视检阅着瓜园队伍，突然发现园中多了几位“不速之客”，它们躺在肥绿的叶面上，居然在优哉游哉睡大觉，其中还有平时难得一见的红蜻蜓，羽翼透红，好可爱的。我蹑手蹑脚走近它，想抓它做标本，哪知刚到近前，它一下子飞起，在眼前晃动一番便飞走了。不过，这也足以让我在同学们面前夸耀了好一阵子，甚至还有几个同学特意晨早跑来我家园子“拜会”这些小灵精和丝瓜花儿。

    到了初夏，小丝瓜长出来了，有手指饼干那么长短，浑身绿绿的，表皮有一层细茸毛，给人胖乎乎的感觉，每条头上顶着一朵未谢的小黄花。它们在风中晃悠着，在绿叶丛中躲躲藏藏，像淘气的孩子你挨我，我挤你缀满竹架，实在好玩有趣。我常去园子里陪它们玩，在它们身边遐想，想像它们将来能长多粗多长，甚至还私下确定哪条丝瓜能长成瓜王。再过些日子，小丝瓜变大了，头上顶着的小黄花也谢了，它沐浴着阳光，越长越粗，越长越长，长长短短，细细粗粗挂满藤架，看上去绿绿的一大片，数也数不清。那胖个儿的、瘦个儿的各显特色，也算得上一方独有的景观了。淘气的我这时总爱在瓜园中数丝瓜，数来数去总也数不清，今天刚数完这排，明天变戏法似的又冒出那条，条条丝瓜都不是省油的灯，像故意和我捣蛋。奶奶总是慈爱地逗我：“乖孙女，数清楚没有，园中有多少条丝瓜呀？”我无可奈何地回答：“丝瓜晃眼，数不清楚。”奶奶疼爱地说：“傻孙女，丝瓜不断长出来，你咋数得清啊！”不过，我倒是数清了奶奶每天挑上街去卖的丝瓜。好大一挑子，每挑不会少于100条，我们姐妹读书和家里的开支，都是这些丝瓜的功劳。

    丝瓜色鲜味美，营养丰富，是我爱吃的蔬菜之一。盛夏时，奶奶常用它煮豆浆稀饭给我们吃，甜甜的，清香爽口，我往往吃上两大碗还舍不得放下筷子。丝瓜做菜豆花也很好吃，这是奶奶的拿手绝活，她常常做上一大锅请邻居，东家一碗，西家一碗，大家都说孙大婆的丝瓜豆花好吃，我们家的餐桌上更是少不了它。奶奶每顿变着戏法用丝瓜做菜，或炒或焖，或烧或煮，不管晕素，都十分好吃。靠着它，我们填饱了肚子，渡过了那些生活困难的岁月。记得一年级时，我学习好得了奖状，奶奶乐得合不拢嘴，特意去丝瓜园摘了条大丝瓜炒给我吃，那味道之鲜美，我至今也忘不了。

    丝瓜园装满了我童年生活的甜浆，丝瓜园系住了我童年的欢乐与梦想，丝瓜园是我童年生活的乐园。丝瓜园景色怡人，雅致清鲜，每每想起它就想起祖母，想到祖母的勤劳善良，想到祖母为儿孙无怨无悔地付出，想到祖母浓浓的爱。祖母出生清末一个贫苦的家庭，斗大字不识，但她明事理，晓大义，有中国妇女吃苦耐劳和坚韧美德。她贤淑勤劳，节俭持家，一生只在付出而从无索取。我曾在丝瓜园听祖母讲起抗日战争时期送三伯当兵的事。在国难当头的岁月，是她鼓励三伯参加远征军保家卫国。三伯去过很多地方，如越南、缅甸等，当过陆海空军，解放那会，我家的大门上还挂着“光荣军属”的牌子。1950年，为了支援抗美援朝战争，祖母带着母亲赶制军鞋，在油灯下一连熬了三天三夜，足足做好100双军鞋交到居委会送往前线。同时，祖母还带着母亲多次为驻军战士洗棉衣。这样勤劳、明理、有爱心的女性，难道不值得尊敬和赞美吗？我为有这样的祖母自豪。

    而今，祖母和祖母的故事及那片令我留恋的丝瓜园已随岁月远去，记得那是1963年，在清理城市土地的时候，居委会说国家要占用那片丝瓜园，祖母当即捐出了它，捐出了曾在困难时期养活过我们一大家子人的菜园子，捐出了她为之半世辛劳而朝夕相处的菜园子。为此祖母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。俗语说，故土难离，从十八岁嫁进这个家，祖母一锄一锄开出了这片菜园，日日在园子里辛苦，这份情感又怎能不深深牵扯着祖母的心，让她难以割舍和依恋呢？但祖母明白，城市要发展，要做爱国爱家的人。她捐出了菜园子，捐出了蕴含她一生情愫的菜园子，一如她当年送子上前线、熬夜做军鞋的壮举。那天我看见她落泪了，我也落泪了，那毕竟是我们为之辛劳、为之依赖而倾情付出的结晶啊，又怎能不令人动情感怀呢！

    丝瓜园，你永远生长在我心里，生长在我记忆的博物馆里，一如祖母的美德和爱，长长久久留在我的心上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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