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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墙的记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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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3-4-12 12:08:0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城墙的记忆

文/蒲文忠

    春天,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,隔着玻璃,与一块长0.5米的紫红色石相遇。玻璃反光刺眼,我反复变换不同的角度,还是读出了刻在石上的几行五言诗:巨石督军拖,功成我罪多;边城千载后,功在罪消磨。落款为大明永乐十七年,即1416年。
    这便是叙永人口口相传中的无名石头诗。文管所标牌载:“1982年,叙永镇南门城墙垮塌后发掘征集。”也有一种说法是: 60、70年代修建自来水公司,拆除南口一段城墙时发现;还有一种说法是上世纪50年代初,几位民工在水北门附近一处坍塌的古城墙中,掘得一石灰包裹着的蛋形物,去掉表层石灰,即现这块数十斤重的石头。石头的来历,说法虽不一,但在上个世纪的某一天,沉默近六百年前的石碑带着六百年历史信息,穿越时空,在一片残垣断壁重见天光却是真真切切的。
    此刻,我在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春秋祠一木雕花窗小厅内,默念着无名石头诗。“这座县城的时间大约就是从那时开始的。”站在旁边,五十多岁,花白胡须,戴着黑边框眼镜的春秋祠看门人点燃一支烟,仿佛自言自语地说。
    祠内玉兰花、桃花竞相开放,百年文物春秋祠也有了春天的气息。抬眼望,雕梁、画栋、尽檐之上,一片深蓝色。我的目光越过高高的飞檐,追寻早已尘封在历史中的记忆。
    小心跨过一尺高的门槛,步出春秋祠后门,便是陕西街;因春秋祠系茶马古道鼎盛时期原陕西、山西盐商会馆而得名。陕西街沿河一排木结构的房屋即建筑在城墙上。走在静谧的街道上,往西,不过二百米的距离,便是下水北门;往河边方向走数米即是顺河街,一段深褐色的城墙呈现在眼前。时光如梭,六百年光阴凝成的记忆,如今安然静立在街角。斑驳的墙体,若一位饱经沧桑老人黝褐的肌肤。据说,城墙为本地产糯米熬制搅拌石灰砌成,基石坚固。经历数百年风雨,墙石多有风化,墙体却巍然屹立。如今,有部分县城居民的住家屋基石仍然建在当年城墙上。
    叙永,旧称永宁,明代以前属彝苗部落世居地。明初,世居永宁的彝族部落首领臣服大明王朝,建永宁宣抚司。永宁大约是世居在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取“永葆安宁”之意吧!然因地处云、贵、川三省边地,扼守交通要道,历来为兵家征伐的战略要地。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年间,即遣征南大军,借道永宁,击败元旧臣梁王,收复其盘踞的云南属地。为巩固边疆,震摄西南,实现明王朝一统天下,“改土归流”的梦想,明帝国不吝巨资,花费大量人力物力,建永宁边城。城分东西,东城曾属贵州,称贵城;西城属四川,称川城。
    帝国的征服之路,一是武力,二是“王化”。这个中华历史上最后一个汉族王朝的开国之初,千里征战,开疆拓土的王者气象,似乎一定要通过某种物的记忆留下来。修筑城墙,便是其中的一种选择。
    永宁,不过是明帝国版图上“华夷统镇连千里”一处小小的节点。 “督军”——明朝军队派往地方监督民工修筑城墙的下级军官,为贯彻帝国意志,免不了加征赋税,摊派徭役,招募民工。对朝廷,自然是“功”;对老百姓,在连年征战,民力贫弱的境况下无疑是雪上加霜。工程浩大,工期冗长,民工中有怠工的、逃跑的;为镇纲纪,“督军”抓回来鞭刑重罚,加罪民工,也成了寻常事。“督军”不过是下层军官,在加罪民工时,也深感对于百姓的罪过。在“功”与“罪”之间徘徊,成了“督军”的人生际遇。“督军”借酒消愁之余,在一块石头上捉刀刻下“巨石督军拖,功成我罪多;边城千载后,功在罪消磨”诗句,并用石灰泥包裹,砌在城墙在基石中,沉入时间长河。直到穿越500多年的光阴,重见天日,让今人凭添遐想。
    “督军”是何人?无证可考!一个人的人生际遇看似偶然,在高度集权的皇朝政治,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”所谓历史铁律之下,个人命运的沉浮不过如一片秋天飘落在大地上的枯叶吧!
    我不由得抬头望,约十米高的城墙上,一棵根茎深深嵌入墙体的黄桷树,直入云天。遒劲的树干上,春天生发的枝叶,绿得透亮。问路过的老人,回话说:树龄少说有百年了!用手轻轻地抚摸城墙,似乎亦能感受到历史老人微微跳动的脉搏。
    据清嘉庆《直肃叙永厅志》卷十《城池志》载:“东城为叙永厅治,周二里四分五厘;计四百四十一丈,高一丈八尺,广二丈,城楼二,水关一。西城为永宁治,周三里七分有奇,计六百六十六丈,高一丈八尺,广二丈,城楼五,水关二。东西二城共七门。”六百年,沧海桑田。今除顺河街下水北门至水北门,上桥小街子两段掩蔽在民居中作住家屋基石的残存墙体外,只在民国二十二年(公元1933年)县人何泽均绘制的《叙永县城区街道图》上览当年城墙概貌。
    顺河街虽说是街,只是一条五六米宽的小巷。城墙沿永宁河建,而今因新修高数米的防洪堤,只能隔堤相望。铁炉滩,是永宁河水运繁盛时期热闹的码头;河对岸流沙岩。铁炉晚渡,流沙挂榜,当年来往于川、滇、黔茶马古道上让商旅流连忘返的胜景。“茶客赏铁炉晚渡,醉汉观流沙挂榜”——顺河街上茶园小亭一副对联仿佛向人们述说当年的故事。
    沿顺河街在高高低低的民居间寻觅当年城墙痕迹,上坡,过城隍庙旧址,罐罐街,又重新走到人声鼎沸的闹市,走过滨河路,到定水街。老城墙无声地伫立在寻常巷陌深处。根植于墙体,又一棵黄桷树枝新发的绿叶似乎在努力向上。建在墙基上的净业寺,隐隐传来诵经声;沿着墙根,穿过定水桥下,即是南门口“观澜门”旧址。城门早已不复存在,不远处的永宁河水亦波澜不惊。来来往往的人群,日复一日重复着市井柴米油盐事……
    “巨石督军拖,功成我罪多;边城千载后,功在罪消磨”。一语成谶,六百年岁月,大明王朝早已灰飞烟灭,“督军”之“罪”自然消磨在历史的长河中;六百年后的边城,时不时,有人还在诵读无名氏留下的诗句。
完稿于2013年4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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